毋庸置疑,我是一个极端自恋的人,就像临水的水仙;
毋庸置疑,我是一个极端不自信的人,就像临水的水仙.
我一面喜欢华丽词藻堆砌的故事,一面对繁复的叙述嗤之以鼻;一面满足于雾里看花的窥视,一面又对阴暗潮湿的思想自怨自艾。
我的面色由于终年不见阳光而晦暗不明,泛着宛若瓷片的幽青。这样的色调渐渐蔓延到我的屋子,以及屋外的石板路,父母死后,我的惬意心情日渐淡薄,没有什么能让我提起兴致,春晖馆的福寿膏不能,翠江楼的小桃红也不能。我近日的主要功课是蹲坐在二楼的阁楼里,看猫儿叫春,麻雀打架,和仆妇李二嫂与土娃的偷情。我发现窥探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能让我如痴如狂。
说到这里,你也许以为我是一个乖僻的人,用一百多年后的话说就是变态。那你就错了,毋庸置疑,我的日子极端空虚,就像临水的水仙,我渴望凌波微步的洛神将我撷起,我渴望爱情,这样的爱情,不同于翠江楼里纯粹的交易,这样的爱情应该如同三月的春雨,润物无声又气势如虹。
是的,我渴望爱情!可是三个月的窥探并没有改变什么,一眼望到底的镇集上依然只有李二嫂的女儿麻油西施搔首弄姿,翠江楼的红袖招展,江边偶有贩茶的船只。
你们一定知道,下面女主角该出场了,不出场的话,还有什么看头呢?我一向不爱故弄玄虚,故弄玄虚和无知无识一样可耻,而我是谁?我是书香世家,翰林公子,可不是那市井说书卖唱人!
她盈盈一握的纤巧金莲颠倒众生,家父在世的时候曾经以在京城宴饮时喝过她绣鞋盛的琥珀美酒沾沾自喜……在我年少的梦中,只有她,京师第一名妓-柳若尘,才堪配洛神,才堪配我的爱情。
如今,她就站在我面前,体态妖娆,细看之下却不复云英当年,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嘴角老态毕现,眼神里却仍旧透出当年京师第一名妓睥睨裙下臣的傲然。她的肌肤在我手下辗转,松弛,微凉,惊惶……我不禁有一丝鄙夷不屑,她这样的女子,本来只有老大嫁作商人妇的下场,如今,却成为翰林公子倾尽万金娶回的正房,是不是匪夷所思?可是我爱她,犹如爱一幅经年的名画,爱一帘残破的名贵书简。
我凌虐她又抚慰她,我可以为她做一切事,幽篁院的珍宝奇玩,蛟人馆的缭绫云锦……我仔细为她描眉铺黛,用最好的玫瑰露按摩她的肌体……她应该是绝世的,完美的,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瑕疵。我不让她踏出筑玉斋半步,为她寻来一批哑仆,我每日与她相依相伴,不离不弃。
可是她并不快乐,她只是冷眼看着我为她做的一切,带着那种睥睨。每当此时,我便控制不住心头之火,直到她遍身鞭痕昭然,依旧抹不去那眼底的漠然不屑。我抚摩她的伤痕,感到痛悔莫及,痛悔之后是深深的恐惧,我害怕她离我而去,如同那追月的彩云,我更害怕她的衰老,朱颜辞镜花辞树,那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这种恐惧与日俱增,让我每夜每夜噩梦连连,我看着她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却感觉远在天外,我从没有感觉如此无助!
我把自己锁进书房,遍翻经史子集志怪逸闻……我也不知道想找到什么,只是用忙碌来填充恐惧的沟壑。